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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镇从不曾同卢老夫人提起过禁足沈沅槿的事,当下听她如此说,不禁心生疑惑,因问道:“阿婆缘何用困字?某只是想要保护她,让她留在我身边。”
问题抛出,卢老夫人却是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,答非所问,“留在你身边,你可有问过她的意愿?她不情愿,你生生将人关在你的别院里,不是囚禁又是什么?老身用困字尚算轻的。两月前,你私自调兵出城,所为怕也不是追捕什么逃犯,而是去寻她的罢。”
“什么都逃不过阿婆的眼。”陆镇无可辩驳,眉头皱得愈深,思忖良久后方舒展开来,幽深的目光缓和下来,平声道:“阿婆良言相劝的用意,某知了,改日得闲,某必定带她来阿婆这处见见您,也好让她散散心。”
卢老夫人又饮一口茶水,面上的笑容和蔼可亲,“头先听你说起她,便觉是个聪慧实心眼的;她能从你手底下逃出那一次,想来没少在你身上下功夫,耐心等候时机,倒是个有气性又有沉得住气的;古人云:‘真者,精诚之至也,不精不诚,不能动人’,大郎要真个想要打动她,免不了多费些心思和功夫,无甚捷径可走。”
陆镇遥想自他占了沈沅槿的身子后,他待她可谓是娇纵,每每得了好东西哪一次不是先想着给她送去,讨她欢心;便是陆昀那厢刺杀于他,为着她,他不也轻飘飘地揭过了。
他的那些纵容和讨好,非但没有换来她的一丝真情,反被她加以利用,待到时机成熟后,她便毫不留情地抛下他,离开长安...他曾在别院强迫她、囚禁她,她待他的态度,可还会因为他的追悔补偿而有所改观?
想到此处,陆镇一颗心竟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凉,大抵是因着沈沅槿对他的不屑一顾致使他渐渐失了信心的缘故,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,转而给自己鼓起气来:从前的陆昀可赢得她的心,他亦可以,他会让她知晓,这个世上,唯有他能护住她,让她万事顺遂。
经卢老夫人悉心劝过一回后,陆镇似乎豁然开朗,面上愁容消散不见,话锋一转结束这个话题,问卢老夫人近来身上可还安好。
卢老夫人按动佛珠点点头,“一切都好。”说完,想起沈蕴姝产子一事,不免问上一句她们母子如今如何了。
陆镇道:“四皇弟是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小子,一切都好;只是沈贵妃元气大伤,阿耶疼爱她,一月里倒有多半的日子都在她宫里。”
老来得子乃是喜事一桩,不独民间,天家里偏爱幼子的事亦不少见,卢老夫人原本轻松的表情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,神情严肃地提点他道:“大郎的年纪也不轻了,该当尽快有自己的子嗣。”
陆镇似觉难以启齿,眼神飘忽不定,故作轻松道:“那女郎性烈得紧,尚还不愿与某生儿育女。”
会被他幽禁在别院的女郎,必定不会是士族贵女,大抵出身不高;何况听他的口气,那女郎定然早被他占了身子,若能给个良娣良媛的位份,也算是她的一番造化。
“大郎再如何爱重她,也未必需要通过让她诞下长子长女来彰显。有道是‘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’,大郎可有仔细想过,将来太子妃和旁的侍妾入了东宫,她和孩子岂不成了众矢之的?大郎可替她挡去明枪不假,也该细细思量,是否能时时在她身边为她防住暗箭?”
卢老夫人所言,句句在理,陆镇亦知以沈沅槿如今的身份,诞下他的第一个孩子并非明智之举,可不知为何,每当他思及子嗣问题,他的心里能够想到的独有她一人,似乎早在不知不觉间,他的身与心皆被她占据,只想与她做那世间上最为亲密之事,让她的腹中孕育他的子嗣;旁的女郎便是再好,都无法引起他的侧目,于他而言,皆是无关人等。
陆镇任由一颗心反复纠结着,撕扯着,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断,更遑论道出他会另行考虑,先迎娶太子妃诞下嫡子、再纳沈沅槿之言;可笑他雷厉风行惯了,竟也会为了一个女郎,像个心性不坚的懦夫一般犹豫不决,被情感所左右,无法做出正确的抉择。
她已将话说到此等份上,然而她的这位好孙儿却还是不舍得让长子长女从旁的女郎腹中降生,他的身和心皆系在别院中的那位女郎身上,因他自幼高傲惯了,加之被那女郎背弃厌恶,故此尚还未能认清他自己的心。
卢老夫人不认为君王就必须弃情绝爱,如汉时的光武帝和光烈皇后,再如前朝的太帝和文献皇后那般亦无甚不可,可若是要为了一个女子而虚设后宫,且不说无益于笼络朝臣,于子嗣一事上也免不了有所妨碍,何况大郎将至而立而又无子,朝堂上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呢,如何出得一点错。
“大郎不发一言,想是还未想好如何安置她吧。”卢老老人自是不欲让他在将要选妃的节骨眼上走岔了路,故而并未点破他,只是面容和蔼地引导他定下心来,“你既喜欢她,便与太子妃一同迎入东宫,你阿耶和母亲那处,也可有个交代。”
卢老夫人这时候搬出陆渊,也是在提点他,万不可动了娶她为妻的心思,否则,单陆渊那关,他就过不去。
其实太子妃也好,良娣也罢,她不愿嫁他,皆因她的心里没有他的位置。
陆镇思绪飞远,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,不觉攥紧扶手,听见卢老夫人问及他心上女郎的身份和姓氏。
沈贵妃的内侄女,随夫君唤过他“皇叔”的、陆昀从前的妻子。阿婆听后,大抵会觉得他疯了罢。
面对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心疼爱他的长辈,陆镇头一次生出难以启齿之感,终究没能告知卢老夫人沈沅槿的真实身份,只说是个姓沈的普通官家女郎。
沈姓。卢老夫人很快联想到日前才刚为陆渊诞下一子的沈贵妃,不过天下间姓沈的人家何其多,她倒也没有将她二人往一家子上想,只是觉得稀奇,他们父子两不独性子相似,竟还都喜姓沈的女郎。
卢老夫人面上含着笑,语调温和:“方才大郎说下回得闲便带她来见老身,老身听在耳里记在心里,大郎若要食言,老身可是不依的。你且安心带她过来,老身与她说会儿话,正好替你们说和说和,兴许能让她瞧见你的好也未可知。”
东升的旭日散出金色阳光,薄如蝉翼的纱窗没有竹帘的遮挡,耀眼的金光洒将进来,直将满室照得亮堂堂的。
陆镇的半张脸浴在阳光底下,明暗交错间,忽抬首望向窗棂,脑海里浮现出昨日傍晚沈沅槿那张沉郁淡漠的脸来。
“如此,有劳阿婆为此事费些心思了。时下早晚天气渐冷,阿婆仔细添衣御寒,某尚还有要事需得处理,这便先行一步,过段日子再来探望阿婆。”陆镇一语落地,旋即起身叉手施礼,告辞离了卢老夫人跟前。
姜川在庭中的凉亭内晒着太阳,见陆镇自迈出门来,忙飞奔上前,询问陆镇回何处。
陆镇喜怒不辩地道出“别院”二字,随后又问:“娘子每日什么时辰吃药?”
姜川仰首看眼天边的橙红火珠,估摸着应是辰时出头,因道:“娘子近来起得晚,用膳时间又比寻常女郎慢些,应是在辰正左右。”
陆镇闻言,不自觉地加快脚下步子,奔至府门外,命人牵了马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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